1城市又到雨季,天公保不准什么时候想起来,洋洋洒洒下一场不痛不快的雨。马路上昨晚下的雨还留着印迹,新的又添上。她下班后,会去北京路地铁站坐地铁,两站路在中山西路下车出站,步行到大十字地下商城随便找点什么吃的,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开在地下商城的一家livehouse最近搬去了地铁1号线终点,小孟工业园地铁站A出口旁。是这家livehouse第二次搬家,上一次是在台湾大厦负一层。她去那里听过柳爽的现场,当时柳爽还没因为那首“漠河舞厅”大火。她专程去听“高米店南”。她不喜欢原先的那家店,阴暗、潮湿,散发陈年尼古丁、喷洒在地啤酒花混入厕所淌出的怪味,不知为何总觉得会让挤在里面摇头晃脑的乐迷,看上去像是十足的失败者。2“一杯热美式,”她将托特包放到力口咖啡馆靠门的椅子上,走到吧台对起身迎客的老板说。“还需要加鲜奶吗?”老板轻轻地按着面前的机器,在屏幕上下单。她坐到开门的位子上,从包里掏出书、笔记本、平板电脑和笔,开始阅读。她每天下班都会跑来这间开在中山东路人行天桥附近巷子里的咖啡馆,消磨时间,等时间近深夜十一点才顺着文昌路往回走。无论天晴落雨。“你的热美式,”老板温柔地说着,把咖啡放到桌上,“已经加了鲜奶……你试试口感合适吗?”她喝了口,“刚好,谢谢你。”片刻后,屋子响起她最近常听的音乐。她探出头,往后看了眼正在吧台里摆弄咖啡机的老板。老板今天穿了件纯黑色及膝风衣,他似乎知道她会回头看自己,目光在那儿等着。就这样,他俩的目光交叉在咖啡馆昏暗的氛围中。几分钟后,她等的人推开吧台旁边的一扇白色的门,向她走来。那扇门的后面,流出檀香燃烧的木制香味,一条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下面是间健身房。“现在他应该算是你的同事。”她看着男人身后,透过玻璃门漫无目的地望着巷口驶过的汽车。力口咖啡馆门外的椅子上坐着新来的一对恋人。“你是说,他在我工作的地方上班?”“是的。”坐在桌对面,穿件印有CROSS英文字母坎肩T恤的男人,几分钟前还在楼下健身房锻炼。一周前,她在咖啡馆认识他。那晚,咖啡馆每张桌子旁都坐了休闲的客人,他刚运动完,大汗淋漓地坐到她的桌对面,“拼个桌!”急匆匆地说句话,没等她同意,之后没完没了地打起了电话,直到老板送来柠檬水,也只是停下喝口水,继续打电话。她喜欢闻他身上健身后散发的热腾腾的汗味。3男人酷爱体育运动,三十四岁还是一个人生活。他喜欢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不用说话,而是能够更加专注去做自己的事情。可惜这样的生活持续久了难免会感到无聊,所以他找到总爱坐到咖啡馆角落看书的玛格,聊天。他坐到她桌对面后,一时半会儿紧张的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好假装不停在打电话。打完电话,他坐在椅子上继续玩起手游。“你很像他。”“谁?”“我忘记他的名字了。”她微微露出笑容,“不过你比他高一些,”他顺理成章地同她聊了起来。“他叫什么名字?或许我和他认识,要是不认识,你知道的,我上班的地方员工就有上千人,不过我可以给你打听一下。”“为什么要打听他的近况?”“不想知道他最近过得怎样吗?”“不。”她静默几秒,说“应该很好吧!”“那好吧!我本以为可以帮上点忙。”“谢谢你!”“没有必要谢我。我觉得我俩算是朋友。算吗?”“算吧!”“唉!别纠结这个问题。给我看看他的照片吧!”“没有。”“好吧!跳过这个话题。”他说着,看了眼铺在桌上的书,“你在读叔本华的书。你觉得他的哲学能解决我的苦恼吗?”“他说,人就是不断地为自己的欲望努力,总有得不到满足的时候,那么你会因此感到痛苦。于是寻找解脱,随之而来的又是乏味、无聊。”“难怪我总是感到生活枯燥乏味。你呢?”“我呀!”她摸了摸下巴,说“说不准……我觉得更像天秤吧!一边是奔向欲望的痛苦,一边是寻找解脱的无聊。我使劲儿想要坐在中间,尽量做到不偏不倚。”“很难吗?”“一不留神就偏向某一边。”“彻底滑向一边会是怎样的?”“怎么说了。给你打个比方吧!”4叔本华说,我们拥有的人生仅仅是无限时空中的一段微乎其微的时间。而和他用即时通讯联系的那段时间,也仅仅是思雯所拥有的微乎其微的时间的一段。那段时间,具体的年月日早已难以准确地回忆起。热气浓烈的夏天,空气中弥漫着尘埃的味道,周围的一切看上去都无精打采的,就连盛期的蔷薇花也是如此,要等到天全黑下去河面上吹来清冷的风,盘绕在院墙上,姹紫嫣红的蔷薇才仰起头。思雯还在铜仁工作。她自己一个人住在靠河边的一间公寓阳台上,那是套装满书柜、摆满鲜花的屋子,卧室在屋子最里面,一扇窄窄的窗户,挂着厚重的窗帘,夜里关了灯漆黑一片。她躺在逼仄变形的床垫上,每晚仰头望着外面的星星出神。每天一大早,赶去楼下的公交站台挤进塞满乘客的车厢中,去河另一边的城市工作,忙碌一天后,又沿着河畔公园散步回家。那时的思雯自认为从此轻而易举地坐到了天秤的中间。他是在北京读大三学期的学生,那段时间正好回家度暑假。一晚,一场瓢泼大雨停歇后,思雯翻来覆去睡不着,在即时通讯上找到他。他也躺在床上睡不着。不知为何,平日里话不多说的思雯竟口若悬河地同他聊了起来,他时不时插上句话。思雯同他聊起过去的旅行,谈起新读的《情人》,谈到那段时间网路上最火爆的说唱乐。思雯说着,打开音响放起说唱歌手的整个夏天最浓烈的时间,几乎每晚准时打电话给他,谈天说地。思雯从没有见过他,他就在电话那头,在不足一个小时车程的城市。不知不觉中,思雯习惯了每晚同他谈天的生活。回家后,她会看会儿书,洗个澡,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在床垫上,等着他打来即时通讯。他俩也约定过见上一面。第一次是在暑假结束前,观山湖西南商贸城对面的公园草坪上,在举办的草莓音乐节。现场人山人海,热浪、音浪翻滚。见面地点确定在中间搭建的外形酷似半颗草莓的遮阳棚下。思雯挤出进场的人群,第一眼便看见他。他染了头金色的头发,穿件白色T恤,一手提着一杯精酿啤酒站在遮阳棚外,四处张望。她努力地从往左边舞台涌去的人流向他走去,怀着忐忑的心情。很快,他便不见踪影。第二次是在即时通讯上的联系进行到第三年,又一次在贵阳草莓音乐节上。这年的音乐节在西南商贸城里边,舞台后上方是座在建的寺庙。晚上八点,朴树在台上唱起那首广为传唱的“生如夏花”。见面地点约定在舞台人群的最后面,一个卖乐宝啤酒的塑料城堡下。思雯站在距离朴树最近的位置,舞台上的朴树穿件白色T恤、破洞牛仔裤,样子看上去很瘦,皮肤很黑,使劲儿唱歌的时候脖颈上青筋凸起。思雯挤出伸直脖颈齐齐看向舞台的人群,从最右边留出的过道往外走。过道上堵得水泄不通,被逆向挤歪的乐迷低声抱怨粗暴急躁的思雯。远远地,她看见他伸直脖子站在人群最后面,张望。他穿件粉色连帽套头衫、黑色工装裤,金色的头发这次变成了黑色。迷迷糊糊下起了雨。思雯呆在原地,不进不退地盯着他看。星空闪耀的夜晚下起了雨。思雯心中的天秤向左边倾斜,嫉妒、温暖、抱怨……涌上心头。引吭高歌的乐迷在广场上跳跃、转圈、蹦高,将她撞开,迷迷糊糊中再也看不清他的位置,在狂欢广场上她不想再向前迈上一步,好像站在站在憧憬已久的森林边缘却绝不敢往前一步。片刻后,他消失在广场上。留下蒙蒙细雨中,失落离去的背影。思雯觉得那一刻舞台上下高唱的歌词正好贴近,她自己与他的当下,于是掏出手机记录下来。她深知之后的时间里,她会翻开视频,回顾那一刻。第三次是在他老家的那座城市。大年三十前夜,思雯跑去小城外的温泉酒店住了下来。之前好几次因为对他的思念,她去过那座城市泡温泉。年初三十夜,思雯托人联系到出租车。拉客的司机大多在家过年,不愿家人团聚的日子还跑出来赚钱,从温泉酒店白天进城还勉强能找到出租车,入夜后如同孤岛般。思雯跑去他家附近的彩虹桥上,刚好是午夜十二点整,她跑到人群中,挤在桥上,顾不上周围是谁。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瞬间,河两岸放起烟火,爆裂的烟火、老城屋檐下的红灯笼倒影在宽宽平平的河面上。她奋力往他家的方向跑去。穿过启灵桥,河风从破败的下游拂面,跑过一段狭窄的街道,穿过万寿宫旁的小巷,三五个穿着喜庆的小孩在路旁玩闹,跑上山脚下的北塔大道,一路上鞭炮声不绝于耳。站在北塔大道上的一个巷子口,他家就在山上。浓烈夏天的风穿过时空吹来。思雯这才发现自己满头大汗,一辆出租车从山上下来,车灯曲曲折折照在路上。思雯的思绪跟着车灯时隐时现,直到的司机摇下车窗询问,是否需要打车。她摇了摇头。几分钟后,思雯叫停一辆出租车。她要找的人此刻不在家,在北城的一间KTV中,和他的朋友们一起。思雯站在桥上,注视着桥下KTV门口石梯上进进出出的人,心情激动不安。一男一女把车停在桥中间,下车。男人把一束烟火放在马路上,掏出打火机半蹲在地上点燃,随后走到靠在护栏上的女人,一把搂过她的肩。片刻,一束火光直冲上天,炸裂出绚烂的烟火。一束接着一束。打破平静许久的夜。5“我猜他俩最后也没见上一面吧!”男人喝了口桌上的精酿啤酒,说道。“显而易见的结果”“要是我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抓住她。”“可要是一旦抓住才发现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怎么办?”“那也要大胆去试一下。”“好吧!这么长久期盼的情感,照进现实中会不会看见残缺的地方!就像一块美丽的水晶,要是捧在手中总觉得缺点什么一样。”“你喜欢水晶?”“我是用来做一个比喻。”“回家后,你都做些什么?”“睡觉。”“还会睡到阳台上吗?”“我睡在书房。”思雯推门出去抽了根烟,进来继续说道“难怪路上全是成对的恋人,原来今天是五月二十号。”“是呀!很多恋人。”“我前晚梦见他了。说实话过去我经常梦见他,很长一段时间不做关于他的梦了,正在我习以为常又梦见了他。”“你和他都说了什么?”“什么也没有,他身边站着另一个人。他没有看见我。我害怕告诉别人我思念他,也弄不清这算不算思念。叔本华以为恋爱是人的一种很富诗意的插曲。我和他不是正式的恋爱关系,也不是男女间的暧昧关系。我很疑惑这种难以界定的关系算得上很富诗意的插曲吗?可事实却是,他真实地丰富了我的一段人生时光,短暂且美好的旅途,等我长成一个白发苍苍,身体上每寸皮肤都起了褶子的老妪。佝偻着背坐在烈日下与死亡临近的冷气作搏斗时,眯着眼,回忆过去腿还敏捷、口齿还清晰、耳聪目明时做过的畅快事,一定还是会想起他。朦胧中,他穿过舞台下狂欢的人群,踩着空气中轻快的鼓点飞奔而来,轻挑地搂住我肩。人群跳跃在泥泞的草地上,捣碎经烈日曝晒,骤雨浇湿后漂浮不定的草香。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合集#个上一篇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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